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前段时间,去杭城一家戏服公司。老板娘在与我们闲谈时,展示了一批精心收藏的纽扣。那些纽扣制作的时代,最迟是在民国时期;材质各不相同,有铜的、玉的、银的;每一款的做工都极其精细,阴阳雕刻和镂空互相交融。或许相对于一件衣服而言,纽扣不过是一种点缀式的存在;或许是我接触过的都是布衣蓝衫,配的几乎全是普通纽扣,反正虚长四十多年,我没见过那么多高档的纽扣。
而这批纽扣中,最令我注目的是,一套铜纽扣。那套纽扣,一共五颗,每颗上面,均雕着鱼纹,栩栩如生,且不止一条。整套纽扣,摆在桌面上,金光灿灿,富丽华贵。我取过其中一颗,细观把玩。老板娘告诉我,这是明朝的纽扣,贵族人家服饰上的。我不禁赞叹:“那么多年,还这么新!”老板娘说:“是鎏金的。”随即,轻叹一声,讲道:“制好这套扣,那名工匠也差不多就中毒而亡了。”
我闻之,心头一沉。
当天晚上,我回到家,上网搜索“鎏金”,发现其工艺就是将金和水银合成金汞剂,涂在铜器表面,然后加热使水银蒸发,金便附在器面不脱。早在战国时期,古人已掌握这门技术,程序并不复杂,也就简单五步——仿“金棍”、煞(杀)金、抹金、开金、压光。可由于在这些程序之间,须与有毒的水银(汞)“亲密接触”,在不具备任何防范措施的古代,对于那些工匠来说无疑是致命的。
于是,我又在网上搜索“古代鎏金中毒”字样。然而,令人遗憾的是,除了央视网“探索·发现”栏目有一个短视频,简略地提及“汞鎏金工艺史的另一面是工匠的中毒史”,其他几无相关的资料和文章,就连“鎏金”百科词条里也只字未提“中毒”两字,仿佛在漫长而悠久的汞鎏金工艺史中,压根儿没存在过漫长而黑暗的贡中毒的沉重历史!呈现在我们面前的,永远只是鎏金器物的绮丽光彩!
当然,想想也挺正常。中国古代的鎏金器物,最高超不过万里长城,最长比不了京杭大运河。可就算是那两项中国最伟大的工程,我们一味强调它们是中华民族和人类文明的象征,又何尝知晓其设计者或建筑者是谁?更不要说去了解他们为此付出的惨重代价及其悲壮命运了。每当我们提及这些伟大的古老工程时,总是轻描淡写地以“凝聚了中华民族祖先的智慧与创造力”进行敷衍式的一笔带去。
纵观国外,却大相径庭。比如,埃菲尔铁塔。1884年,为迎接世界博览会在巴黎举行和纪念法国大革命100周年,法国政府决定修建一座永久性纪念建筑。经过反复评选,艾菲尔的设计方案被选中。建成后的铁塔,就以他的名字命名。又如,古罗马竞技场、比萨斜塔、圣索菲亚大教堂、奥林匹亚宙斯神像、白金汉宫、巴黎圣母院、凯旋门等著名古建筑,每一座无不铭记着设计者或建筑者的姓名。
鉴于对工匠付出血汗之轻慢,我们往往只注重传统手工艺品的价格,而漠视其蕴含的内在价值,所以碰上那些特殊的时期,往往会毫不犹豫地毁灭它们。因为在我们看来,它们无非是一件件物品。就像我前面提到的那套鎏金铜纽扣,假如剔除依附于其上的工匠毒亡的命运,它们只是五颗价格昂贵的纽扣而已。而对于富贵人家,价格再怎么昂贵,比起他们的日进斗金,纯粹是小菜一碟,又何足惜?
作为社会中最特殊的一种商品,传统手工艺品堪称人类最重要的精神创造物。我们在研究阐发、教育普及、保护传承、创新发展、传播交流时,如果仅停留于对其“鬼斧神工的技法”、“博大精深的文化”、“永不褪色的璀璨”之类浮华虚夸,而不去着力分析这些伟大工艺的造就是因何而来,不去还原掩埋于它们背后的故事和人性真相,又如何使其作为人类宝贵的精神文化遗产永久地流传呢?